■黃家光
在2025年推理文學的版圖上,新的動態(tài)正不斷出現(xiàn)。例如,《在場證明:中國懸疑推理作家訪談錄》新書分享會,活動吸引了眾多推理小說愛好者參與。該書共收錄13篇中國當代推理小說家、話劇導演、電影編導等不同領域創(chuàng)作者的訪談文章,試圖由此呈現(xiàn)中國當代懸疑推理文化發(fā)展的復雜和多元面貌。
作為一個地道的舶來品,推理小說在中國已走過逾百年歷程。走過這段歷程,推理小說收獲了眾多中國讀者的喜愛,與此同時,中國推理小說的發(fā)展于熱鬧之中潛藏危機。
自晚清福爾摩斯系列小說被翻譯引入,推理小說在中國登場。從翻譯國外作品,到中國小說家開始嘗試原創(chuàng),這一文學類型在中國逐漸形成規(guī)模。在這漫長的發(fā)展過程中,中國的讀者與作者,從最初學習“福爾摩斯”與“亞森·羅賓”,到后來推崇黃金時代的阿加莎、埃勒里·奎因、迪克森·卡爾等大師,再到關注日本推理小說諸家,可謂始終在汲取國外創(chuàng)作的養(yǎng)分。到今天,歐美推理小說持續(xù)有新作出版,日本推理小說更是占據(jù)國內推理小說市場的大半江山,而中國推理小說創(chuàng)作則需進一步提升競爭力。
可以看到,推理文藝近年來在大眾層面的熱度頗高。推理懸疑類影視作品時有爆款出現(xiàn),受眾群體不斷擴大。以網劇為例,收視與口碑雙豐收的不在少數(shù),如《白夜追兇》(2017年)、《無證之罪》(2017年)、《隱秘的角落》(2020年)、《沉默的真相》(2020年)、《開端》(2022年)、《漫長的季節(jié)》(2023年)等。一些原來只在推理文學圈中活躍的作家如紫金陳、馬伯庸等,也通過影視化改編在大眾層面獲得了更多的關注。再往前推,像《少年包青天》《神探狄仁杰》《大宋提刑官》等推理懸疑古裝劇,以及《重案六組》《法證先鋒》等刑偵劇,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。從這些現(xiàn)象來看,難以斷言中國推理文學有衰微之勢。然而,能夠獲得影視化改編機會的作家只是少數(shù),而且影視劇的成功也并不意味著原著小說同樣出色,畢竟影視劇與小說屬于不同的藝術形式。
推理小說來自西方,在中國傳統(tǒng)文學類型中找不到與之完全對應的類別。公案小說與推理小說有著本質區(qū)別,前人對此已有諸多論述。缺乏根基的推理小說要在中國獲得強勁發(fā)展,本身就面臨諸多困難,尤其是中國擁有深厚的文化傳統(tǒng),而非創(chuàng)作的空白之地??梢哉f,對科學與理性的推崇,對謎題與解謎的熱衷,構成了推理小說的內核,也使得其自成一格。如果偏離這些核心要素,推理小說可能演變成冒險小說、犯罪小說、驚悚小說等,而不再是真正意義上的推理小說。
當下中國推理小說的發(fā)展面臨諸多挑戰(zhàn)。例如,以日本推理小說為代表的國外推理小說廣受歡迎,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中國原創(chuàng)推理小說的生存空間。更重要的是,中國原創(chuàng)推理小說在劇情、風格等方面也受到日本推理小說的深刻影響,不少作品帶有明顯的模仿性。對讀者來說,既然可以直接閱讀原汁原味的日本推理小說,又何必選擇模仿之作?再加上國內目前尚缺乏有影響力的推理文學獎項來扶持新人,缺乏偵探文學權威的發(fā)表渠道,長此以往,便會造成中國原創(chuàng)推理小說發(fā)展動力不足,佳作難覓。因此,實現(xiàn)推理小說的中國化十分重要且迫切。
在此,需要回答兩個問題:我們?yōu)槭裁葱枰评硇≌f?推理小說該如何實現(xiàn)中國化?推理小說的重要性在于,它與科幻小說一同撐起了文學內在的理性維度。它傳遞的并非如民國作家所言的科學與法治,而是更為抽象的理性思維能力,這一點在本格小說中體現(xiàn)得尤為明顯。通過在中文系教授邏輯學的經歷,我深刻認識到包含理性的情感教育的必要性。而推理小說的價值目前尚未得到充分重視。本格推理是推理小說中理性意識的典范,卻在中國遇冷,這是令人遺憾的。
理性與解謎是推理小說的關鍵要素。文學不同于科學,如果不能實現(xiàn)本土化,就不能為大眾所喜愛。而作為通俗文藝,無法為大眾所喜愛就意味著失去了其根基。日本推理文學也曾經歷過本土化的過程,江戶川亂步、橫溝正史等推理小說家都為此付出了諸多努力,才成就了日本推理文學如今的輝煌,使其具有鮮明的日系特色,與歐美推理文學有所區(qū)別。
在推理小說中國化的過程中,許多作者也進行了積極嘗試。時晨的新作《蟲神山事件》是一部融入民俗元素的本格推理小說,通過民俗要素構建了一個“中國風”的文學世界。呼延云的《真相推理師·兇宅》也屬于這一創(chuàng)作方向。時晨此前的《偵探往事》《俠盜的遺產》則另辟蹊徑,把故事置于中國特定的歷史時期,而不是去地域化的當代城市。馬伯庸的《長安十二時辰》《兩京十五日》等作品,分別把故事設定在唐天寶年間、明洪熙年間等,同樣是在這方面的探索。這些嘗試固然具有積極意義,但有時難免給人一種“套殼”之感,尚需進一步深入文化的肌理,將中華傳統(tǒng)文化轉化為內在的敘事動力。紫金陳的《壞小孩》等作品,聚焦中國當下備受關注的社會議題,既有社會派推理的風格,又體現(xiàn)了載道文學的傳統(tǒng),是另一種形式的嘗試。不過,過于關注社會議題,有時會使懸疑大于推理,理性維度就被壓縮了。此外,在類型融合方面,麥家的“諜戰(zhàn)”作品,以及各類刑偵劇,也都展現(xiàn)出鮮明的中國特色。
不過,無論是民俗元素的運用、特定歷史時空的設置,還是類型的融合,都還需要突破表層的形式,走向深刻的精神層面。我們應該思考,中國推理文學的精神與西方推理文學有何本質不同?“中國近現(xiàn)代偵探小說拾遺”系列的持續(xù)出版,2025年民國推理小說家程小青的《霍桑探案》再版等,表明對早期中國推理小說的挖掘和整理仍在進行,可為當代的創(chuàng)作提供有益借鑒。在程小青等人的筆下,偵探不是抽象的個體或單純的破案機器,而是富有家國情懷的義士,社會關懷是中國推理小說的內在特質。應該注意的是,推理小說對真相和“解謎”的追求可能導致作品走向游戲化,為了避免這一問題,它需要轉向對社會的關注;但過度強調社會性又容易使作品失去趣味性,因此需要重新尋找一種平衡??梢哉f,這種在游戲化與社會性之間的搖擺,構成了推理小說發(fā)展的動力。
如何在體現(xiàn)社會性的同時保持趣味性,考驗著作者的創(chuàng)作智慧。如果缺失“解謎”這一核心維度,小說就失去了靈魂,淪為無趣的游戲。因此,當下的中國推理小說創(chuàng)作在運用中國元素、表達社會關懷的同時,絕不能忽視“解謎”這一關鍵要素。如果沒有對“解謎”的孜孜以求,推理小說的中國化就如同無本之木。而且,對于中國元素的理解,不能僅停留在表面符號的加入上,還應該深入到中國文化和情感的內部。只有深刻理解中國人的行為邏輯和情感結構,才能創(chuàng)作出即使沒有顯性的中國元素也充滿中國味道的推理小說。即推理小說的中國化需超越外在符號,轉向對中國人行為邏輯與情感結構的挖掘,要從“中國風”深化至“中國性”。在我看來,當一系列這樣的優(yōu)秀作品涌現(xiàn)時,中國原創(chuàng)推理小說才是真正走向成熟與獨立。
從日本等地的發(fā)展經驗來看,除了作者自身的努力,若能出現(xiàn)具有公信力的組織和權威獎項,將從制度層面推動和保障推理文學的發(fā)展。2024年,首屆新星國際推理文學獎獲獎作品發(fā)布,獎項的建立是一個好的嘗試,而權威性的建立則還需要時間的考驗。中國推理小說期待更多有關未來的“風景”出現(xiàn)。
(作者單位:溫州大學人文學院)
免責聲明:凡本網注明“來源:XXX(非駐馬店廣視網、駐馬店融媒、駐馬店網絡問政、掌上駐馬店、駐馬店頭條、駐馬店廣播電視臺)”的作品,均轉載自其它媒體,轉載目的在于傳遞更多信息,并不代表本網贊同其觀點和對其真實性負責,作品版權歸原作者所有,如有侵犯您的原創(chuàng)版權請告知,我們將盡快刪除相關內容。凡是本網原創(chuàng)的作品,拒絕任何不保留版權的轉載,如需轉載請標注來源并添加本文鏈接:http://505879.com/showinfo-33-359721-0.html,否則承擔相應法律后果。